日本政坛“变天”

感觉如何？天气不同了啊。东京时间8月31日上午9时许，在50多名记者的重围中，鸠山由纪夫抬头看看细雨蒙蒙的天空，微笑作答。的确是变天了。8月31日凌晨，第45届日本国会众议院选举终结果揭晓。日本民众抛弃了战后不间断地统治日本政坛50多年的自民党，选择毫无执政经验的民主党来应对消沉的经济，和深受人口老龄化困扰的社会。由于民主党共赢得众议院480个议席中的308席，位于东京赤坂、只有300个单位的众议院宿舍房源告急——在自民党当政时，那些多为家族世袭和大公司老板的议员大多在东京拥有私宅，无需入住议员宿舍。日本两党轮替制度初现端倪。8月31日下午，自民党总裁、前相麻生太郎在党部的新闻发布会上痛感没有尽到总裁责任，表示正在考虑辞去总裁一职。在快将于9月中旬召开的特别国会提名下，作为民主党党魁的鸠山由纪夫，将走进位于永田町的相官邸，翻开这个岛国近代史的新一页。为什么我们不像美国那样干一场？62岁的鸠山在演讲时对他的选民们说，改变历史需要勇气！这类大胆的宏论帮助鸠山获得外星人的绰号和相宝座，接下来的问题是，他能说到做到吗？门阀盛宴的新主人自从日本有了议会，议会就有了鸠山家族。鸠山由纪夫的家谱看上去就像一本日本历届行业实力品牌人的花名册。上面记载着他1896年就成为国会众议院议长的曾祖父、创建自民党并连任过三届日本相的祖父、做过外务大臣的父亲，还有把内阁中的各把交椅——总务大臣、文部大臣、劳动大臣、法务大臣……几乎轮流坐了一遍的弟弟。日本典型的(政治)门阀。北京大学战后日本史导师王新生如此评价这个豪华的政治世家。但这个家族初属意的政治继承人不是哥哥鸠山由纪夫，而是弟弟鸠山邦夫。从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后，家族就把鸠山邦夫送进田中角荣的相官邸任秘书，随后又把父亲鸠山威一郎的选区交给鸠山邦夫去继承。相比有家族铺路的幸运弟弟，东京大学工学部出身的鸠山由纪夫从政之路坎坷了很多。从1976年在斯坦福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到1984年，他先后在东京工业大学和专修大学做过助教和副教授，随后前往偏远的北海道继承祖父的牧场和鸠山神社，直到1986年，在弟弟当上众议员10年之后，他才在北海道当选众议员。王新生不看好鸠山兄弟这样的官二代政治家。在他看来，日本战后重经济、轻军备、在美国保护下发展的吉田路线，使得战后成长起来的政治家普遍缺乏决断力。但或许因为从政之路和顺风顺水的一般权贵子弟不同，鸠山由纪夫的政治见解倒是充满叛逆因素。1993年他就宣布退出家族所在的自民党，参与组建先驱新党，并于1996年创立民主党，直到今天率领该党把祖父创建的党赶下了台。此次大选，鸠山打的政治牌也是改革官僚体系，在政治生活中建立政治家主导的原则。日本民主党给本报的回复表示，他们有意在获胜后任命100多名议员出任内阁大臣、次官等重要职务。民主党的一大政治目的，就是打破日本政治的‘双重性’，也即政党和内阁的高度重合关系。日本PHP综合研究所研究员前田宏子对本报记者说，像自民党那样不经过选举，而仅仅通过党内操作，在2006-2008年连续三年内更换相的做法，民主党难以容忍。那么鸠山由纪夫能从根本上改变日本门阀政治的传统吗？不少日本观察人士对此并不看好。众多日本媒体也把此次大选看作一场豪门之间的恩怨——上世纪50年代，鸠山由纪夫的祖父鸠山一郎曾和麻生太郎的外祖父吉田茂有过一次政坛对决，现在，只不过是一方的孙子战胜了另一方的外孙。事实上，虽说仕途曲折，发迹较晚，但家族还是给过鸠山由纪夫不少支持。1986年他出道之时便是依仗家族力量进入自民党。1996年他创建民主党时，又得到在政界树大根深的弟弟的捧场，兄弟俩共同出资10亿日元，作为民主党早的一笔家底，弟弟还一度加入该党，为哥哥聚拢了不少人脉。民生新政VS钢筋水泥政治鸠山由纪夫的座右铭是友爱，以政治就是爱为口号。在北海道时，他常常骑着自行车深入选区，因此他一直自认为了解民间疾苦。在鸠山的推动下，民主党在7月27日发布的《竞选纲领》里，做出了为日本国民提供事实上小本的儿童教育和高中教育，为全民提供年金保护，改革雇佣制度等一系列旨在提高普通家庭生活水平的承诺。8月31日，中共党校国内外战略研究所教授孙仲涛对民主党的民生政策持赞赏态度，认为抓住了提高居民消费能力这一拓展内需的关节点。1990年代后期以来，日本企业的经营业绩其实是在好转的，但是日本居民的收入并没有随之提高，孙仲涛对本报记者说，资本收入和劳动收入之间的剪刀差不断扩大，使得自民党过度重视企业业绩的政策基调终破产。自民党此次惨败，也和其经济政策仍简单沿袭扩大基础建设的思路有关。8月12日，自民党、公民党联合发布《竞选纲领》表示，他们将致力于日本太阳能的发展，争取在20年内把太阳能发电量提高20倍，30年内提高40倍，并积很推动日本数字化进程，在10年内消除没有宽带覆盖的地区，并在11年内全面实现电视信号的数字化。相比自民党重视公共工程的经济政策，民主党的民生政策更有利于减少短期内日本经济二次探底的风险。一份高盛日本公司内部报告对此评价说。扩大基建的思路延续了日本战后政府主导经济发展的模式。政府的主导作用在(战后日本的)汽车、钢铁、石油、电子等领域十分明显。政府在每个领域集中扶植2-3家大企业，每家企业的市场份额、产品价格、产量都由政府决定，企业的生产经营权由经产省批准。王新生介绍说。1990年代后的国内外化进程把这一发展模式逼到墙角。过度偏重大企业利益，政府、银行与财阀密不可分的体制，使得自民党的应对进退失据。例如在雇佣制度上，由于认为在‘国内外化’条件下日式终生雇佣制不利于降低劳动成本，自民党政府催生了很多低成本的用工制度，像‘派遣社员’、小时工等，使得劳动者的整体收入更为低迷。孙仲涛说。自民党的失误给了鸠山由纪夫机会。他在大阪的演讲中批判道，自民党的政策夺走了孩子的梦想，夺走了年轻人的希望，问题层出不穷的养老金问题夺走了老年人的安心。脆弱的变革蓝图在民主党和鸠山胜选前后的几周里，投资者对日本政府出现历史性变革的可能作出强烈反应。自上月日本相麻生太郎宣布解散下议院以来的34个交易日中，东京证交所价格指数有24天上涨，而且从未出现连续两天下跌的情况。但鸠山和民主党执政后有无兑现其改革诺言的能力，目前仍不明朗。在王新生看来，鸠山执政后将面对的根本挑战是，如何实现日本从政府主导经济到市场主导经济的发展模式转型。这既是一个制度变革，也是一个文化和国民性的变革。这包括切断政府与大财阀过于密切的关系纽带。这对出身富商豪门的鸠山来说并非易事。鸠山的外祖父便是国内外轮胎制造商普利司通的创始人。在这一转折时期，任何一个政治家、政党都无法轻松应对。因此，在大选之后的一年到半年中，肯定会有政界新的分化组合。王新生说。此外，日本目前很度糟糕的财政状况也给鸠山政府设置了巨大障碍。日本每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来自国债，但每年付本还息的国债也占预算的三分之一强。这等于每年发行国债得到的收入都用来支付到期国债了。王新生说。因此，一部分债券交易员担心，如果民主党坚持在大选中作出的不增发政府债券的承诺，将无法为其提出的改革计划买单。而民主党对官僚体系的高调挑战也可能使它丧失专职官僚的技术支持。相对之下，较为明朗和可预见的是鸠山政府的对华关系。1886年8月，中国北洋舰队访问日本期间，清朝水兵与长崎警民发生流血冲突，代表日方处理此事件的是鸠山由纪夫的曾祖父鸠山和夫。事后，清廷为此颁发给鸠山和夫一枚二等龙宝勋章。鸠山家族和中国的渊源由此肇端。1930年代，祖父鸠山一郎和中国东北军领张学良关系密切。1976年，任外相的父亲鸠山威一郎为《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签订做出过贡献。鸠山由纪夫多次访华，并表示：日本应该严肃对待侵略战争历史，认真反省，不能再度给周边带来伤害。他还明确表态，当选后不会以相身份参拜靖国神社。上海社科院日本研究中心主任王少普认为，日本民主党和中国共产党交流关系确实发展比较好，已建立了交流协议机构，我认为民主党执政以后，会把这种关系保持下去。当然，民主党并未因此而忽视中日之间的分歧。该党发布的《INDEX2009》指出，中日在食品安全、人权、环境、能源、军事力透明化、东海油气田开发等问题上存在利益冲突。日本已经把中国市场的定位，从单纯的劳动力市场，转变为重要的消费市场。王少普说，民主党可能会较为积很地推动中日自由贸易谈判进展。不过，孙仲涛认为，自贸谈判不仅涉及货物贸易，还包括服务贸易等领域，考虑到中日之间劳动力价格的巨大差异，要民主党政府放开人员交流不太现实。在他看来，日本政府一直希望在10+6(即东盟10国、中、日、韩、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的框架下发展自由贸易区，以保护自己的某种主导地位。